【課文、注釋】
近臘月下,景氣和暢,故山殊可過。足下方溫經,猥不敢相煩。輒便往山中,憩感配寺,與山僧飯訖而去。
北涉玄灞,清月映郭,夜登華子岡,輞水淪漣,與月上下;寒山遠火,明滅林外;深巷寒犬,吠聲如豹;村墟夜舂,復與疏鐘相間。此時獨坐,僮僕靜默,多思曩昔攜手賦詩,步仄逕,臨清流也。
當待春中,草木蔓發,春山可望,輕鯈出水,白鷗矯翼,露溼青皋,麥隴朝雊:斯之不遠,儻能從我遊乎?非子天機清妙者,豈能以此不急之務相邀?然是中有深趣矣。無忽!
因馱黃蘗人往,不一。山中人王維白。
【注釋】
- 臘月下 農曆十二月下旬。臘,祭祀名,古時在農曆十二月舉行,後世因稱
- 十二月為臘月。下,末尾,指時間在後。
- 景氣 景物氣候。
- 和暢 溫和舒暢。
- 故山 舊居之山,指王維輞川別墅所在的藍田山。裴迪曾遊於此,故稱為故山。
- 殊可過 很值得一遊。殊,很。過,拜訪、遊玩。
- 足下 古代下稱上或同輩相稱的敬辭,此為對裴迪的敬稱。
- 方溫經 正在溫習經書。
- 猥不敢相煩 不敢打擾您。猥,音 ㄨㄟˇ ,鄙人,自稱謙詞。「相煩」,即
- 「煩您」,相,有稱代的作用。
- 輒便 即、則、就。
- 憩感配寺 在感配寺休息。憩,音 ㄑㄧˋ,休息。感配寺,佛寺名,考王維詩文,當為感化寺之誤。
- 飯訖 吃完飯。訖,音 ㄑㄧˋ ,完畢。
- 玄灞 指灞水,源出陝西省藍田縣藍田谷,北流入渭水。玄,水色深青。
- 映郭 映照著城牆。郭,外城,此指城牆。
- 華子岡 輞川二十景之一。
- 輞水淪漣 輞川水面上泛起微波。輞水,即輞川,源出藍田縣南,流入灞水。淪漣,水波、微波。
- 明滅 忽明忽暗。
- 深巷 很長的巷道。
- 吠聲如豹 形容靜夜中所聞犬吠聲的猛厲。
- 村墟 村落。墟,音 ㄒㄩ ,村落。
- 夜舂 夜間舂米的聲音。舂,音 ㄔㄨㄥ ,用杵臼搗去穀物的皮殼。
- 疏鐘 稀疏的鐘聲。
- 間 音 ㄐㄧㄢˋ ,錯雜、夾雜。
- 曩昔 從前,同義複詞。曩,音 ㄋㄤˇ ,昔、從前。
- 仄逕 窄路。仄,音 ㄗㄜˋ ,狹窄。逕,同「徑」,小路。
- 春中 猶言春時、春間。
- 蔓發 滋生萌發。蔓,滋長。
- 可望 可以觀賞。
- 鯈 音 ㄔㄡˊ ,魚名,色白,形狹而長,側扁而薄。
- 矯翼 舉翅高飛。矯,音 ㄐㄧㄠˇ ,舉。
- 皋 音 ㄍㄠ ,沼澤或水邊高地。
- 麥隴 麥田。隴,音 ㄌㄨㄥˇ ,通「壟」,田中高地。
- 朝雊 清晨野雞的鳴叫聲。雊,音 ㄍㄡˋ,野雞鳴叫。
- 儻 音 ㄊㄤˇ ,同「倘」,或許。
- 天機 靈性、天賦靈機。
- 是中 這當中。是,此、這,指遊山之事。
- 因馱黃蘗人往 趁著馱運黃蘗的人下山之便捎上這封信。因,趁。馱,音 ㄊㄨㄛˊ,用牲口運載。黃蘗,藥用植物,亦可作黃色染料。蘗,音 ㄅㄛˋ。
- 不一 不一一細說。為古人書信末常用套語。
【語譯】
接近農曆十二月下旬,景色宜人,氣候溫和舒暢,從前我們住過的藍田山,很值得一遊。去拜訪您的時候,您正在溫習經書,我不敢打擾您,就獨自到山中遊玩,在感配寺休息,和山裡的和尚們吃完飯後就離去。
向北渡過水色深青的灞水,清朗的月光正映照著城牆。夜裡登上華子岡,看到輞川水面上泛起微波,和水中月影上下蕩漾著。寒山上遠處的燈火,在樹林外忽明忽暗。寒夜裡傳來深巷中的狗吠聲,特別響亮,有如豹吼。村落傳來夜裡舂米的聲音,又和那稀疏的鐘聲互相錯雜。這時候我獨自閒坐,僮僕靜默無聲,我想起許多從前的事:我們曾手牽著手作詩,漫步在狹窄的小路上,在清澈的溪流旁觀賞。
等到春天時候,草木滋生萌發,春天的山色正值得觀賞。輕盈的鯈魚浮出水面,白色的鷗鳥展翅高飛。露水沾溼了水邊的青草地,清晨野雞在麥田裡叫:這樣的時光不遠了,你或許跟我一起去遊賞吧?要不是你的天性清遠超妙,我哪裡會拿這不急的事來邀請您呢?但是遊於山水之間,是有深厚的趣味,請不要忽略呀!
趁著馱運黃蘗的人下山之便捎上這封信,不一一細說。山中人王維敬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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